沙织
不要再指望麻将桌、后厨、头鹰、色情文学和酒精 | 《意义的逻辑》终结了什么?
《意义的逻辑》终结了史上最黑暗的事态的语法,这是就事件是理想的、作为奇异
性之投掷区别于其在事物状态中的时空实现而言(事件就是从未有人死亡,但总是有人刚刚死亡和总是要死亡;事件是艾翁事件;意义本身或事件独立于所有影响类别和特性的模态;意义与事件是同一回事;幻象证实纯粹事件、幻象即事件之再现),并且,事件最终变成实现与原因的主宰(p329),我将其体现总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 与一圈圈的打麻将并不准离开麻将桌相反,德勒兹提出必须被穿过的棋盘,“在再次迅速表现为与失败棋子相的好对象或退隐的声音(与这个对象或这种声音的所有恐怖特点一起) 之后, 爱丽丝本人进入游戏:她属那取代了镜子的棋盘的表面,并大胆地从事那变成后的任务。” (p367)这个秘密的确就在于这一跳跃、 这种从一表面向另一表面的过渡和被后一个表面掠过的前个表面变成的东西。与其说是物理的棋盘不如说是逻辑的图表,或者是从感性的表面到超感性的底片。……在这一跳跃中, 伟大的摄影师刘易斯·卡罗尔才……天真宣告的快乐(正如他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中对阿梅莉亚说道:为了一个否定我自己有幸来到你身边……阿梅莉, 你是我的!”(p371)
• 嘴与脑的战斗走向终结。“嘴不仅作为表面的口欲带,而且为深层的器官,作为肛门-嘴(内摄和投射所有碎块藏污处);脑不仅作为身体器官,而且作为另一个表面的诱导物,这另一个表面是不可见的、非身体性的、而上学的, 所有事件都在这一表面上被铭记和被象征。正是在这种嘴与这种脑之间, 一切才会发生、踯躅与定位。只有脑的胜利(如果它发生) 会解放说的嘴, 将嘴从排泄的食物和退隐的声音中解放出,而且一劳永逸地用所有可能的言语喂养嘴。”(p345) ——这差不多就是说,当一个人把德勒兹的言语当食物吃进嘴里,首先他嘴巴没了、脑袋炸了,然后他脚下的土地十代之内将寸草不生。
• 性系列的语法的终结。这发生在幻象语言、幻象文学中。幻象以一种去性化对的种性力量在脑表面、形而上表或第二屏幕上展开,这种力量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伴随着作为开端的幻象,奔向它自己的目标,再现那些作为在第二级上唯一且相同的结果的纯粹事件。“去性化的被迫运动是塔纳托斯或'强迫', 它同时在原深度与形而上表面这两端、 深层的食人的毁灭冲动与思辨性的死亡冲动这两端之间起作用。”“无论如何, 被迫运动都不被确立在两个基本的性系列间,而是被确立在幅度无限大的两种新系列之间,一方面是吃, 另一方面是思……性系列共振运动促使一种超越生命基础与限度的被迫运,同时陷入身体的深渊,但也在一种精神表面上敞,因此促使两个新系列产生,我们前面尝试描述的个战斗在这两个新系列之间打响了。”(p373,374)
• 思维不意味着对性的考虑,但思维中的思考者才是对子的化身。“从对子到思维,但思维重新把对子当作元与配对来重新投注。……恰好幻象要从具到抽象;幻象始于具象, 但应在抽象中继续进行。幻象是非物体的建构过程,是抽取一点儿思维、在裂的边缘分布潜能的差异、使脑区域发生极化的机器。……幻象不断地重新开启它的内部开端(去性化的动)。正因为此,幻象才具有使外部与内部建立联并将两者在单一的一侧连接起来的特性。因此,幻象是永恒回归的场所。”“如果深度(食人的毁灭冲动或两个性系列)的思考者真是独身的、抑郁的思考者真梦见失去的婚约, 那么表面的思考者是已婚的,或者思考对子的‘问题’。没有人像克罗索夫斯基一样懂得……幻象是他全部作品的缓慢前进。)”
• 如果说幻象的语言、思考表面的创作者能够进入感情的联结——那么精神崩溃就是通向思维的障碍,这是德勒兹在《左拉与精神崩溃》的一文最后提到的(左拉想让精神崩溃和死亡转而针对自身,但却让这发生在“科学”和“进步主义的元素”中,德勒兹相比是反对这一点的)。
• 不能忽视“艺术家同时作为文明的病人医生的特殊性/也的作为艺术作品的小说与神经症者的小说之间的差异。(只是一部神经症的小说, 因为主体乐于使他在他的所有人称中实现的部分对象具体化。)这是因为神经症患者只不能实现他的小说的措辞与故事:症状是这种实现本,而且小说别无他意。……从症状的原因到作品的准因——这便是小说为艺术作品的目标和将其区别于家族小说的东西。换言之, 去性化的实证、 高度肯定的特点就在思辨性的投注取代心理的倒退。”(p370)“依据弗洛伊德的才华, 并不是情结向我们提供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的情况, 而是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向我们提供情结的情况。”
• 辱骂系健将没有勇武之地了。“诲淫或辱骂过倒退提供一种有关这样一种混沌的观念, 无基底的深层与不受限制的高度各自在这种混沌中组织起;因为,无论它们的联系多么密切, 诲淫的词毋宁说象地阐明一个物体对另一个忍受被动的物体的直接能动, 而辱骂则同时追逐那个退隐的人, 取消他的任何声音, 它本身是一种退隐的声音……沉迷于粪便。……一种关于退的不可思议的技巧。”“这一切都显示出辱骂对躁郁位态归属(挫折) , 而诲淫诉诸粪便的分裂位态(产生幻觉的能动-被)。辱骂与诲淫的亲密联合因此得到解释,正如桑多尔 ·费伦齐Sddor Ferenczi)所认为的那样, 不仅通过对‘以粗话和咒骂的形’重新出现的婴儿般快乐的对象的压抑, 而且通过两种基本位态直接融合 。”
精神崩溃与政治哲学
什么围绕着精神崩溃被分配?什么挤向它的边缘?这就是左拉所谓的性格、 本能、 “好胃口"(lesgros appétits) 。本能一般指生活和幸存的条件、 在历史社会环境中被规定的生活类型的保存条件(这里是指第二帝国)。
精神崩溃除了自身之外不会传递任何东西。它与这样或那样的本能、 内部器官的规定性没有关系, 而且不再与某种可能固定对象的外部事件有关。精神崩溃超越了生命类型, 因此它以持续的、 不可感知的和沉默的方式进行, 由此形成卢贡-马卡尔家族的整个统一性。精神崩溃只传递精神崩溃。精神崩溃所传递的东西不会使自身被这样或那样地规定,但必然是含糊的和扩散的。因为精神崩溃仅仅传递自身, 所以精神崩溃不会重现它所传递的东西, 它不会重现“相同",它不会重现任何东西, 它满足于走向沉默、 满足于遵循阻力最小的各种线,它始终是偏斜的,准备着改变方向,使布景发生变化,它永远是他者的遗传性。
精神崩溃的强大的、 不同类的遗传性,它与习得性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 但仍然是本质性的关系:这次涉及的是未被现实化的、 扩散的潜力, 条件是一种可传递的、 具有内在特点与外在特点的习得能够给它提供这样或那样的规定性。换言之, 如果各种本能真就只能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形成和发现它们的对象, 那么精神崩溃反过来只有与向它敞开路径的各种本能有关时才会继续它的道路, 才会铺开它的布景, 才会改变方向, 才会在每个身体中实现,时而这些本能有点儿与精神崩溃重新黏合, 时而延长或挖掘精神崩溃, 直到那在此还被各种本能的运行所确保的最后爆裂。因此, 当本能变成酗酒且精神崩溃变成决定性的裂痕时, 相关性在两种秩序之间是不变的, 并达到了最高点。两种秩序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如同一个更大的环中嵌套着的环一样, 但这两种秩序从不相互混淆。
——《左拉与精神崩溃》(德勒兹,《意义的逻辑》p504、p510,上海文艺出版社,董树宝译)
《意义的逻辑》中有两篇写到了酗酒与精神崩溃的关系的文章。一篇关于菲茨杰拉德的《瓷器与火山》,另一篇是关于左拉的堕落小说的。后一篇尤其让我感到震惊,德勒兹认为在精神崩溃的传递中,不会发生任何感情的传递,它只是这样一样互相探寻:
如果各种本能(指一个人如何适应他所在的社会时代环境)真就只能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形成和发现它们的对象, 那么精神崩溃反过来只有与向它敞开路径的各种本能有关时才会继续它的道路, 才会铺开它的布景, 才会改变方向, 才会在每个身体中实现,时而这些本能有点儿与精神崩溃重新黏合, 时而延长或挖掘精神崩溃, 直到那在此还被各种本能的运行所确保的最后爆裂。
在前一篇文章中,精神分裂与酗酒者促膝长谈,德勒兹说,可以用菲茨杰拉德以下这段话安慰你的朋友:
“上帝作证,但凡我裂开了, 我就非得让整个世界陪我一起裂开不可。听着!这是世界唯有经过你的理解才存在, 所以这样说好得多:裂开的并不是你——那是大峡谷。”
但裂开这种事其实既不是内部的也是外部的:
安慰对于那些知道裂缝既不是内在的又不是外在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且他们知道它向外的投射既标出终点的临近,也标出最纯粹的内摄[introjection]。而且如果裂缝变成大峡谷的裂缝或马德雷山脉的峭壁的裂缝, 如果沟壑、 山脉和火山的宇宙性影像取代亲密而熟悉的陶瓷, 那么什么会发生改变?
菲茨杰拉德曾说它相当于“所有成就的死亡"。
布朗肖认为这是非人称的死亡,这种死亡是不可把握之物, 即无法抓住。
在所有这些同一类型的事件中给酗酒提供一种惩戒性价值的,是酒精同时是爱与爱的失去、金钱与金钱的失去、 祖国与祖国的失去。它在垮掉的协调过程中同时是对象、 对象的失去与这种失去的法则("当然") 。
《意义的逻辑》对文学研究非常有启发,同时它可能是一本最好的大众政治哲学读物,也就是说在列宁、华盛顿对人们不适用的地方。全书基本以斯多葛为核心,德勒兹还真亲自两次提及奥勒留:
在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中经常回荡着这种抉择:这是好混合物还是坏混合物?这个疑问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找到答案:两个项最终变得无关紧要, 同时善(也就是健康) 的地位不得不在别处、 在另一个方向上、 在另一种元素中被探寻——艾翁对柯罗诺斯。& 奥勒留谈及的这另一种运动, 它既不上上下下地发生, 也不循环地发生, 而只有在表面上发生, 即“善” 的运动。
这确认了我以前的想法。“作用首先是同时在两种意义上将任何现在在艾翁线上划分与再划分为过去-未来。”几年前我就认为这和七海建人的三七分术式差不多——这不说奥勒留在发现坏混合的时候把混合物按准确比率划分开,而是找到一个瞬间使两个项没有任何混合意义上的关系,从而使现在是不可逼近的,仿佛匕首不可近身。
在政治哲学的意义上我们就会发现德勒兹多么有先见之明,因为人民大众的政治实践领域不再是抓“反冻激进分子”,而是与精神崩溃的传染打交道,跟你打交道的不首先是职业圈酒友吗?用德勒兹的话说这就像家族和企业扩张的进程,跟反冻分子之间的接洽太少了。事关健康——是你的健康交往关系首先关乎你的存亡,就此来说附录中的《左拉与精神崩溃》起到了警钟的作用。
1,那些期待均贫富的人,可以在共产主义到来之前期待一下精神崩溃在同类本能中的运作,它的传递是非常强大的,这不仅仅是你能期待的,它已经在左拉那里成真:“经由精神崩溃, 本能在其生命类型的社会历史环境中探寻着与之相应的对象:酒、 金钱、 权力、 女人……左拉喜欢的女性类型之一是神经质的女人, 她不堪她浓密的黑发、 被动的状态, 她没有自知之明, 在爱情的邂逅中爆发自己。(注意,不要相信这里涉及的感情问题。)”如果不是同一种生命类型,那么相应对象也就是不同的,其中传递的东西可能不会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为什么有人酗酒,有人不酗酒。
2,《瓷器与火山》一文的开头是菲茨杰拉德那句振聋发聩的格言:“毫无疑问,所有人生都是一个垮掉的过程。”这毫无疑问能点醒现实主义者心中那不现实的部分,例如盖茨比,“宏大的爱情场景……使这一现在变得麻木不仁,而且想使这一现在束缚最温柔的认同— —他被同一个女人完全地、 专一地且毫无保留地爱慕的复合过去时的认同”(p252),这还不是说金钱涉及感情问题(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是说宏大的金钱场景与女人的爱慕绑定在一起,女人的爱慕如果是吉祥物,它就会和金钱一起到来,相反,人祸和金钱的损失一起到来,破坏性指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没有带来任何资本增值——归根结底这就是现实主义。我们会看到现实主义及其特有的实证观是很有魔幻、疯魔的色彩的,这种疯魔让现实主义者将自己的荣辱系于资本增值和资本贬值,直到他们了解到对人生而言,事关根本的是垮掉与自己的距离。如果恰恰是对资本增值的限制推迟了垮掉呢?连盖茨比,连身体非常健康的人都会垮掉,何况那些不起眼的市民阶层。是现实主义这个词遮盖了现实主义者身上的那层疯魔色彩,后者归根结底是一个古老宗教在传播时释放的色彩——致幻剂崇拜。如果没有这层魔幻的光晕,现实主义者会被揭示为一个什么都不创造的人。正如当盖茨比麻木不仁地束缚了最温柔的认同时,菲茨杰拉德让他开始多愁善感,将这揭示为:所有成就的死亡。(p252)这正是垮掉的时刻,还不是与垮掉一步之遥。
3,那些在菲茨杰拉德去世后,写诗悼念他的朋友承认自己对他的灵魂暗夜无能为力,不能吹口气让他拿死亡的成就复活,也不能把他从垮掉中拯救出来。他是被精神崩溃无孔不入地追击着走向终点的。这就像一只头鹰、一只雄性雪鸮,或一个自认为高高在上的偶像,他的信众遍天下,但对预防他走向垮掉没半点用处,他之所以会垮掉也是因为他所期待的成就永远不依托于他的本能所蔓延于其中的社交圈,也不会在那里实现,而是被它封闭、围困,最终是虚无和死亡。一个(信众)朋友遍天下的团体若想不被定性为进行职业迫害的宗教团体,那是必须要苟住行的。他不会在他想要的地方取得成功,这就是他至深的挫败。
那么,这就是朋友遍天下!不过,承认什么也做不了的朋友心智总还算正常,他们知道何为无用功,而不是徒劳地去搞破坏。愿这样的朋友遍天下。朋友遍天下不同于和谁打交道谁就只获得精神崩溃。
沙织,2024.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