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出轨是精神分析家庭的功能 | 从但丁的爱的观念到“男人是快消品”​
作者: 沙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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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但丁的爱的观念到“男人是快消品”

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是这么评价《神曲》的:《神曲》就意味着真理,我认为,把但丁去神学化和将他神学化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今天研究但丁是因为他在多个世纪之前就达到的社会科学、人类学和心智学高度对我们仍有积极意义。他的爱的观念,用哈罗德·布鲁姆在文章中的话说,“朝着贝亚特丽斯而不是奥古斯丁……《神曲》打破了神圣和世俗写作之间的界限。对今日的我们来说,贝亚特丽斯就是神圣加世俗的寓言,是预言和诗的同一。……她是私人真知的中心而不是共同教会的中心。”

以下参考《神曲》田德望译本。


但丁的爱的观念不仅出现在天堂篇30,而且出现在地狱篇3,它也是但丁所看到的地狱门楣上的铭文:

正义推动了崇高的造物主,神圣的力量、最高的智慧、本原的爱创造了我。在我以前未有造物,除了永久存在的以外,而我也将永世长存。进来的人们,你们必须把一切希望抛开!——我瞥见一座门的门楣上写着这段文字,颜色黯淡阴森;因此我说:“老师,我觉得这些话的含义很可怕。”

这意思是,连地狱都是由爱所造。


尼采在《权力意志》的一条笔记——“连我也是永恒之爱创造的”——表达了对这句话的认可。

“这爱推动着太阳和其他的群星”出现在天堂篇30,当他远远看圣子时,这里他写得很详细,但我们只引用最后一段:

如同一位几何学家专心致志地测量圆周,为了把圆化为等积正方形,反复思索都找不出他所需要的原理,我对于我所看到的新的形象也是这样:我想要知道那个人像如何同那个圆圈吻合,它如何在那里面有它的位置;但是我自身的翅膀飞不了这样高:忽然我的心被一道闪光照亮,在这道闪光中它的愿望得以满足。至此我的崇高的想象力缺乏能力了[20];但是我的欲望和我的意志已经在爱的作用启动下好像各部分全受相等的动力转动的轮子似的转动起来,这爱推动着太阳和其他的群星。

炼狱篇18有这么一段:

现在你可以看得清楚,对于那些坚持任何爱本身都是可称赞的事为真理的人来说,真理是隐藏得多么深了;他们坚持这种说法或许因为爱的材料看来总是好的,但是,蜡纵然是好的,印记也不是每个都好。”

读了这段你就知道但丁为什么让地狱大门上也刻着爱这个字了。爱是一种源动力,它是三位一体之光,遍及宇宙,也是人的一种能力,但在每个个体那里产生的结果并不同。所以爱不总是好的,爱既造出了天堂也造出了地狱(地狱是后造的,为路西法一党),或者说地狱里的爱和天堂里的爱在量和质上都已经不同。布莱克的“诗才”无疑也来源于这种观念,宇宙用爱和智慧等材料创造一切,哲学和宗教都源出于诗才。

再回到天堂篇30,“爱推动着太阳和其他的群星”,这和几何学家的测量完全不是一回事,几何学家是无法用工具测量爱,并为圣子制作一个爱的框架的。换言之,是作为本原的爱测量人,是爱在人身上的生成、爱在人身上产生的效果和行动决定他在地狱、炼狱还是天堂。这是不能颠倒的。

炼狱篇1把这比喻为,“那根射什么都射中一个喜悦的目标的弓弦的力量,现在正把我们带往天命指定的那个地方。然而虚妄也在将人拉入歧途。”同样在炼狱1这个地方,但丁确实如我在《此房是我造》的评论说所说的——他真的祭出了艺术材料论,即,如果艺术家选的材料不适用,这就会把他推离正路。读下佛典《贤愚经》就会发现那些主动求佛理的国王就忍受了佛所要求的钉刑、身上挖洞点油灯烧自己等各种考验,他们是无悔的,为了子民。在但丁那里这种景象是偏离正道。当艺术家木匠的材料不符合艺术意愿时,本原的爱的光芒在他身上就成了不可承受的箭伤(钉刑)。这谈不但丁在历史上对艺术家的降维打击,因为并不需要降维,它就是现实和生成。

但丁在他极度厌恶地狱的同时,仍将地狱和“神圣的力量、最高的智慧、本原的爱”联系起来,这并不代表他的理解和怜悯,是让地狱居民被感动的,令其被感动推动着来到新的边缘。地狱已经是最边缘。地狱里的人除了诅咒和怨恨上帝已经没有别的言辞,并以此为希望。这就是为什么存在地狱的永劫轮回。作为世界的精通者和内行,但丁要怎么写,那都是他的模型的需要,这和地狱的人被如何影响没有任何关系。地狱无法接受天堂的影响,这就是它存在的原因。

在理解但丁的爱的观念时,必须考察地狱的存在,即是考察那些丧失了爱之资格、没有爱作为出口的人,否则就还没有这种观念是如何完整地建立起来的。


但丁与贝雅特丽斯的联姻,正是婚姻应该有的样子,这反衬出现代人对家庭的自豪多么虚伪,另一方面,对家庭作为围城的焦虑又是怎样的惺惺作态,这完全适应了精神分析的游戏规则。婚姻对精神分析和俄狄浦斯的商业形式的文学来说不是围城 ,而是为出轨的快感提供的必要巢穴,自从她学会照镜子,她就有个疑问:男人是否会像小说里那样为自己斗殴,自己是否也是一个小说里的女人?所以她要通过写作让自己成为女人。无出轨无快感,婚姻是必要的压抑,婚姻的功能就是出轨。一旦知道没有出轨的可能,她也就在新的边缘上失去了女性身份。所以,人们经常抱有一个偏见——红颜祸水,意思是越美的女人,越麻烦,越不专一,就好像她不想要婚姻的持久忠贞,但其实那是因为男人们对她有想法。相反,那些以出轨为出口和呼气孔的人,并不需要出众的相貌。通过男人的醉酒斗殴来建构女性身份,通过家庭的窒息来推动所谓的女性写作,这两者也都没有发生。在这种思路中,被幻想会去斗殴的男性的写作更旺盛了,女性作家的作用,对男性来说就是白嫖,男性作家的作用对女性作家来说就是快消品。所以婚姻是快消与白嫖的完美平衡。因为男性身份的建构也差不多,如果必须彩旗飘飞,那么就必须有一个婚姻来对抗快消。

除了游刃有余的作家,没有人能在ta发表出版的文章和书中提出快消品的概念,这个影子能拉多长?它覆盖了整个文学的商品形式的市场。市场给予的冰冷希望总比没有任何希望好。这就是为什么在拉斯·冯·提尔的《反基督者》这部电影中,即便那对夫妇痛失幼子,即便丈夫被精神失常的妻子打断了腿,而她也丧生在丈夫的反击中——即便已经有了如此触目惊心的现实教训和心理历程,现代人也仍然难以摆脱压抑-释放的家庭机制,这个机制是溶于市场、被市场俘获并服务于市场的,对家庭男女来说,最好的事就是沉溺在市场的深水区,它也有自己的永劫轮回:生命在于出轨,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出轨空间,丧子杀妻后,你还能出轨;只要自己仍能出轨,那就是优势,就看别人都是囚徒。没有比这更疯狂的价值观,作为快消品,没有比这更温馨的暗示,更独特的生命材料。